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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信奉唯物主义的阿娘把路过的道士打了一顿,我被诅咒成相貌丑陋的天煞孤星。

阿娘未雨绸缪在我七岁那年给我定了五门亲事,又在十七岁这年将我和五个未婚夫送进同一所院子,说好的宠我,结果个个都算计我。

阿娘让画师每天描下我们相处的日常,印刷成册在书局售卖。

她还说,这叫古代版恋综。

1

我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就想如厕。

因为挨上了一个不爱回家的哥和一个不靠谱的娘,从小到大很多事情我都要自己扛。

整日懒散成性的阿娘居然是盛京首富,这件事她瞒了我整整十七年,滴水不漏。

昨日我还是杜家庄里灰头土脸的放牛妹,今日阿娘便送了我一间全都城最豪华的院子,顺便将俊朗公子哥们齐齐招进来,叫我五选一。

瞧把她给能得,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以往我遇到难事,都会躲到茅房中蹲一会儿,出来时便有一阵神清气爽之感,觉得所有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只这回,我险些废了双腿,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阿娘口中的那五个未婚夫。

阿娘将我从茅坑上薅起来,兄长将我从偏院拖到了正堂,我躁着脸,趴在兄长的肩头上去偷看厅前这几位少年人。

豁,好多熟面孔,令我恍惚失了神。

有人弯着一双眉眼,气质身段矜贵翩翩。

有人肃着一张脸,如同我欠他八吊钱。

有人凭着额角的一道疤,认出我是他的恩人。

有人吊儿郎当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我问:

“不是说就长得丑点儿吗?怎么还是个瘸子!”

“……”

说话的人是江逸羡,我认得他。

换句话说,盛京第一纨绔声名远播,方圆百十里没人不认识。

阿娘大抵是真的心急我这个老姑娘嫁不出去,找未婚夫这种事儿只看数量不看质量,什么人都往家中领。

“愣着做什么?”阿娘伸手拧我后腰,皮笑肉不笑,“行礼啊。”

“哦。”

我从叶知闲后背上跳下来,忍着腿麻别扭地弯了弯身子。

“叶轻池,见过各位未婚……额……各位少爷。”

“逍遥芙蓉池,翩翩戏轻舟。好名字,”其中一位文质彬彬的少年收起折扇,笑着过来首先同我回礼,“叶姑娘,又见面了。”

阿娘语气中满是惊喜:“原是想介绍相看一番,你们竟已经认识了?”

“嗯,熟得嘞。”

说来话,也不算长,我与这位姓方的公子就相识在昨日。

昨日我还不是首富的闺女,是杜家庄的村花儿,牵了小牛崽子去城中换银两,买了好些书册,回庄子的途中,撞见了新科状元巡街。

围观的姑娘家有很多,我站在最外侧跟着张望了两眼,便听见有位华冠丽服的妙龄小姐冷嘲热讽,说我不自量力。

原是方才买书没抢过我的薛家千金薛婉婉。

满街的姑娘家,单单捡我这么个衣衫破烂的软柿子捏,什么人呐。

“状元郎自要当朝公主来配,你怕是也没有机会。”

“那总好过你一个浑身臭烘烘的放牛妹,哪个男人肯娶你啊?”

嘿,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三言两语,我们扭打到一起,我将她头上花里胡哨的发钗全薅下来,她把我手上的书册甩出几丈远,闹哄哄惊扰了新科状元的马蹄。

眼瞅着那细皮嫩肉的红衣状元郎要侧身摔下来,我赶紧扑上去,翻了个跟头垫在他身下,撞得我五脏六腑险些翻了个儿。

烈马仍在街市上横冲直撞,我又撑起身子奋起直追,快闪两步伸手去够马背上的缰绳,眼前忽然擦过一支冷箭,直愣愣射中骏马心腹,顷刻间这庞大的活物就倒了下去,压垮了一整个脂粉摊。

差一点点,被嘎的就是我了。

我后怕地摸着脖子,仰头见对面屋顶上立了位高俊的少年,脸上凝着一双眼,手中握着半张弓。

人群中有人窃语:“那不是顾小将军吗?前两日才传来战场捷报,怎的今日便现身盛京?”

“我听说啊顾家急忙召他回来是赶着议亲呢。”

“议亲岂急于一时?怎他晚两日归来,新娘子还能跑了不成?”

偏头听闲话时,我未曾想过那些人口中说的新娘子便是我。

我更未曾想过,面前穿着红衣恭恭敬敬冲我行礼的状元郎,他的未婚妻也是我。

巧得嘞。

“在下方思慎,多谢姑娘搭救之恩。”

说话间,他冲我抬了抬眼,肤白貌美文绉绉,瘦削清俊易推倒,活像话本子里走出的娇弱书生。

“叶轻池。”

我拙笨回了礼,见他抽出一只胳膊,好似要碰我的头,倏尔又收回去,隔着两丈远递过来一条汗巾。

“姑娘额角受了伤。”

我用指尖碰了碰,额头果真泛起微微鲜红,像是被方才的箭羽擦破了皮。

再朝对面屋檐上张望时,射箭的人早已没了影儿。

“大人,这可是御赐的汗血宝马,眼下都快咽了气了,陛下若是怪罪,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身后有小厮上来与方思慎说话,我这才明白,为何从方才起这一群人便急哄哄地围着一匹马打转。

“出城门西行二十里就是杜家庄,有个白胡子老头儿惯会给牲畜瞧伤治病。”

我给出主意,顺便接过方思慎手中的汗巾,帮马儿堵住伤口。

一群人慌慌张张找来另一辆马车,合力将这匹马搬了上去,本是喜气洋洋的阵仗,最后狼狈匆匆出了城。

临走时方思慎捡起我掉落的书册,恭维好学的话说了一半,低头看清了封皮上的书名——

《骚气书生轻点撩》。

递过来的修长指节抖了几抖,令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没好意思开口搭乘他们的顺风车。

转而又被胭脂小贩拉住手脚,要我赔他这些被马儿摔坏的货品。

方才的状元郎和少将军,他愣是全当没看见,偏偏拦下我。

此举甚蠢,昨日的我,如何赔得起。

不过马儿的确是因我受了惊,身上无银两,我只好当场打了张欠条儿,又被那薛家小姐嘲讽。

“别以为新科状元同你多说几句话,你便真能钓到金龟婿了,若是老老实实在你的牛场放牛,自然惹不出这祸事。”

若不是家中的牲畜等着喂,我定要把脚底草鞋脱下来,好好给这薛婉婉漱一漱口、刷一刷牙。

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忍着口气回了庄子。

喂完牛棚里的牛,我净手和了些玉米面,坐在屋子里的小炉子旁,一边烙饼一边和阿娘抱怨白天发生的事。

阿娘放下手中的《骚气书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坐起身子。

“若是为娘问你今年多大岁数,是不是显得咱们娘俩不太熟?”

我把玉米饼翻了个面儿,又朝阿娘翻了个白眼儿。

她端端坐好,试探着笑:“我家池儿的年岁为娘怎可能忘?十五……还是十六来着?”

“十七。”

“十七!”

我平静地答,她夸张地叫。

“那岂不是过了元旦便十八了?!”

“是,阿娘的算术未见生疏。”

阿娘不管我的调侃,上前扶起我的肩膀,难得的正经神情,语重心长道:“孩子大啦,有些事为娘也不愿再瞒着你了,其实阿娘是盛京首富,富可敌国的那种哟。”

我埋头继续摆弄锅铲。

“哦。”

管她是寡妇还是首富,我只知道锅里的饼若是糊了,我们今晚食不果腹。

“为娘在你七岁那年还帮你定了亲事,足足有五门哟!”

“哦。”

若我不曾在城郊杜家庄的这片牛场里放了十二年的牛,那么一定会相信阿母当时的那番话。

盛京首富?富可敌国?我们家?

我碾了碾草鞋上的牛粪,猜想阿母是否看话本子入了迷。

2

第二日,阿娘拿出许多田产地契,带我进城细数了许多商铺。

居然是真的。

靠……

钱庄当铺,酒楼楚馆,布行绣坊……一整条闹市街巷,每走十步便有人出来行礼,唤一声福昕夫人。

福昕,叶伏歆,名满天下的盛京第一女富商,竟是我阿娘!

可她平日游手好闲,只会坐炕头子,看话本子,谈何经商?

“你不懂,真正的资本家谁干活儿啊,赚钱靠的是脑子,又不是蛮力。”

“那我呢?”

这么大一个闺女,为了养活好吃懒做的母亲,生生放了十二年的牛啊。

十二年啊!你这里欠我的要怎么还!

“为娘这不是正准备报答你的孝心嘛!”

说着话,她将我领到正阳街后身,在一间大房子前停了脚,“喏,这便是为娘送你的礼物。”

哇。

高大的门楣堂皇富丽,门前的石狮庄严威武,有小厮丫鬟开门迎我们进门,绕过精巧的照壁,是一整个粉嫩的荷花池。

正厅敞亮大抵能容纳数十人会客,红木雕花的器具摆满了整间屋子,物架上的彩色瓷瓶我只在年画中打过照面。

“为娘名下的铺子工坊确实不少,但手上的闲钱都送到前线充盈军饷去了,好在如今顾家小将军把西九州收回,也算是了却了你阿父的生前遗愿,如今为娘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帮你觅得佳婿……”

阿娘在我耳边絮叨的话,我总共没听进几句,蹦跳着逛完了整个院子,又发现庭廊的尽头有道圆月小拱门,两步迈出去竟又多出了另一间更大的院子。

有假山有碧湖,有汤池有凉亭,有数不清的睡房厅室,我正欢喜地探索,跨过最后一道拱门,发现一片偌大的花园。

高挺的树木葱郁成荫,嫩绿的草坪清香绵软,若是将杜家庄棚子里新下的小牛犊子接过来,美美地放上一下午,啧啧啧……

“我看你像犊子!”

阿母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打断我的美梦。

我撇撇嘴,小声抗议:“还说送我的礼物呢,连养几头小牛崽子都不许,反正这庭院这么宽敞,只有我们两个人住……”

“谁说只有我们娘俩,你忘啦?”阿娘冲我挑了个眉头。

“什么呀?”

“烦死了,说几遍了你还不信,”阿娘没耐心地瞧了瞧外边的日头,“未婚夫,未婚夫!五个呢,一早上光是写那些拜帖,为娘手都酸死了!”

我愣在原地,隐约觉得现在这一出和一本叫什么公主什么小妹的话本子挺像。

阿娘有一个本领,那就是满嘴胡话,真真假假谁也分不清。

直到我亲眼看见这群少爷,对于她口中所说的“五门亲事”才有了实感。

方思慎说一句话,恨不得行八回礼,回回我还得回过去,好烦。

我又偏头看了看屋内其他人,决定帮大家省去尴尬的环节。

“阿娘挑的皆是南楚好儿郎,盛京上下全都认识的,新上任的翰林院方大人,江氏矿业的江少爷,得胜回朝的顾小将军,还有……”

我将手指指向安然坐在角落中的玄衣公子,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亮着一双好看的眉眼盯过来,嘴角似笑非笑,语气清疏寡淡:

“温时韫。”

此言一出,我讪讪将手指收回,屋内除了阿娘,所有人都露出吃惊神色。

江逸羡最先按捺不住,不可置信地追问:“你姓温?”

先帝开国明治,当朝圣上以商定邦,温姓,可是正儿八经的国姓。

温时韫似乎看惯了这般反应,淡笑自谦道:

“途州一脉的冷门宗亲罢了,不敢与各位才俊相比。”

江逸羡煞有其事躲到顾长赢身后,憨憨问了一声:“我们几人是不是须向他行礼啊?”

顾长赢握着剑柄往身侧挪了半步,像是没听见,继续保持从进门起便生人勿近的高冷神情。

看着江逸羡吃瘪,我憋不住笑出声,对面顾长赢抬起眼色,直愣愣盯着我瞧,令人浑身不自在。

“阿娘,”我提高声量,试着打破这种怪异的氛围,“不是说五个吗?还有一个呢?”

阿娘心虚着笑,指了指我身后:“你兄长也还未曾娶妻呢。”

像话吗,在这里凑满减?

3

说起来,我与兄长已经小半年未见。

今日来了院子便见他在里头张罗忙活,府中上下都管他叫知闲少爷,中途还有钱庄的管事找他,喊他二当家。

原来几年前叶伏歆和叶知闲统一口径,说是兄长到外面闯荡事业,实则是来了城里打理家族生意,偏我这么老大还是个泥娃娃,每次进城都像刘姥姥逛大观园。

午饭时,我对此愤愤不平。

“阿娘,我与兄长到底谁是你亲生的?”

“自然是你。”叶知闲伸手弹我脑瓜蹦儿,像是在极力撇清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暂时帮夫人打理,日后这家业还是要交给你来接管。”

叶知闲是阿娘在我很小的时候,从路边上给我捡回来的伴儿。

比我大了八九岁,头脑聪明学什么都快,虽然从小到大对我百般嫌弃,但也总是照顾我的,天冷了给我和阿娘送棉衣,天热了还回家帮我给稻田除草施肥。

村头铁匠铺总欺负我的那个二虎子,也都是兄长帮我揍回去。

眼下他说这话倒叫我有些汗颜,显得我就像个忘恩负义的暴发户。

我赶紧夹了一筷子鲜嫩的鱼肉到他碗里,他嚼了嚼,说比不上我的手艺,怪中听的。

阿娘坐在对面半晌没说话,憋着嘴角观察我俩的反应,叶知闲放下筷子,问道:“夫人又在联想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哪有?只不过看着你们兄妹感情深厚,为娘高兴呀。”

叶知闲摇着头叹了口气,说要回钱庄办事,起身就要离开。

“少拿钱庄推脱,就算赔个万八千两,你看为娘我皱下眉头不皱,”阿娘板起脸,语气发冷,“你妹妹的事,你竟丝毫不看重吗?”

叶知闲转身,看了眼阿娘,又瞧了眼我:“池儿的亲事我自然放在心上,一会儿绣坊的绣娘会送来新裁的衣裳,银楼也会送些首饰,您与池儿慢慢挑着,我自按时归来。”

兄长这人说话算话,他真的按时回来了,也真的格外看重我的婚事,当场就变成我的未婚夫了。

甚至他还摆起钱庄二当家的款儿,和善地招待起各位妹夫兼竞争对手。

“船行新运来一些信阳的毛尖,烦请各位大人公子落座品茶,我家夫人还有要事要说。”

“提前说明,我是被我爹诓来的,”江逸羡看了看外头的天,心急地解释,“小爷我天黑还约了百媚阁的乐清姑娘赏月……”

“江少爷可是有意悔婚?”叶知闲打断他,直言不讳地反问。

江逸羡嚣张笑道:“要么说叶二当家纵横商场多年,惯会察言观色,小爷我确有此意,尤其是看了令妹这品貌,便更为坚决了。”

“你可想好了?”阿娘立在叶知闲身侧,言语不咸不淡。

“当初你们五家长辈先后遭难,是我叶伏歆救人于水火,以亲事报恩是双方商定的结果。不知各家长辈可曾提过,若是有人想悔亲,便要付出十倍的代价。”

“哼,十倍?”江逸羡依然不屑一顾,“多少金子银子,只管向江府去要便是。”

“江少爷误会了,”叶知闲笑着说明,“当年江老板身患隐疾,久治不愈,是我家夫人辗转从西洋运来神药,这才解了江老板的燃眉之急,后来也就有了少爷您。”

江逸羡向来没皮没脸,听着这席话,脸色难得精彩:“我……我爹从未说过这些……”

“你也是男人,也该理解男人的难言之隐,”阿娘上前,拍了拍江逸羡肩膀上的灰,“你若是想悔亲,十条小命可怎么赔呀?还是……”

阿娘话留一半,眼神往下瞄向江逸羡的裆部,吹了声口哨。

“我不走了,不……不悔亲,绝对不悔。”

江逸羡吓得坐回座位,哆哆嗦嗦连着往喉咙灌了两碗茶。

“你们呢,可有想悔亲的?”

“……”

阿娘笑得越发猖狂:“那好,大家愿意便好。”

“一妻多夫,于礼不合。”

顾长赢是个胆子大的,说这话时瞪着我阿娘的脸,阿娘的气焰明显弱了几分,一伸手将我推到她身前。

我挠着头发,刻意抬头去瞧屋檐上的飞燕,阿娘偏要掰正我的脑袋,让我和这位冷面少侠对视,嘴上还要洋洋自得:

“别想的太美啦,你们当中只会有一位幸运儿,能娶到我这唯一的宝贝女儿!”

“呼——”

有人暗暗松了口气。

不,是好几个。

4

阿娘让我和这五个大小伙子在同一间院子里共同生活三个月,三个月之后选出如意郎君。

这三个月内,每七日我要和不同的人出门约会,阿娘美其名曰“做五休二”。

为了防止有人故意讨嫌,到时候我还要另选一个好感度最低的人,这个人不但不能娶我,今后还不能娶任何人。

太狠了,阿娘怪不得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女富商,原来如此会谋划。

“你怎就如此轻易便答应了呢?”叶知闲一边划拉着算盘,一边问我话,“我还以为我这妹妹,比起男人,更喜欢杜家庄上的那几头种牛。”

我被兄长这话逗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眼见着快到梅雨季了。”

“你担心杜家庄的稻田?”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南楚重商轻农,我从前最痛恨盛京里投机倒把的商户,想不到其中的老大竟是我阿娘。

我答应阿娘会顺了她的心愿,在这五人中选择一人做丈夫,阿娘也答应了我的请求,着手命人修缮庄子里的堤坝水渠。

阿娘名下资产虽多,但大部分都借给朝廷支援前线,一时半会儿很难收回这笔巨款,盛京之外的农户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城中的官宦和富商们骄奢淫逸惯了,以为钱财来的容易,饭桌上都是东周运过来的精细米粮,他们不清楚也不理解,为何有人庸庸碌碌愿意为了几亩薄田倾尽所有。

他们更不愿付出一分一毫,投入到这种回报率明显不高的“生意”中。

“若是南楚也能同东周一样,研究出产量高、抗倒伏的稻种就好了。”我攥着手上钱庄的账本,忍不住感慨。

叶知闲愣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可东周的经济依然贫瘠,唯有兴商才是强国致富的捷径。”

“兄长狭隘,”我反驳道,“粮为国运民生之本,这世上总要有人负重逆行。”

叶知闲停下敲打算盘的手指,将我手上的账本收了回去。

“那为兄便不拦着你负重逆行了,酉时三刻钱庄会面,我们一起归家。”

“真的?”

我有些不信,叶知闲居然会为了我违抗阿娘的命令。

他却摇头笑了笑,指给我一辆马车和车夫,又威胁我迟了回家是要打手板的,我赶紧收拾收拾便往杜家庄赶。

水田中的稻子长势喜人,牛棚里的小牛崽子又长大了不少,我拎着裙角去看清水河旁的沟渠,果真有一群工匠在忙碌。

我撸起袖子也想上前添两块砖,又被人给轰了出来。

如今庄子上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我阿娘的身份,从前亲切地喊我“池子”,现在却恭敬唤我一声“小姐”,听着人心里五味杂陈。

我在一旁帮不上忙,听见路过的小孩子嘴上念叨,村口兽医杜老头家有匹体型庞大的马,身上流的汗是血红色的。

观摩御赐汗血宝马的机会可不多,我跟着这群咋咋呼呼的孩子一起进了杜老头家的院子,刚迈进门却看见马槽前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长赢看过来时,眼神里也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面无表情的神态,吓得小孩子们不敢上前。

“嗨,”我尬笑着挥了挥手,“这么巧啊,顾将军。”

他从便衣中掏出一个金属瓶器,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

“来送药。”

没等我接话,顾长赢自顾自走进屋内,和里面杜老头儿交谈了几句,便要起身离开。

“不要告诉我阿娘,”我在背后叫住他,语气尽可能放软,“我今日本该和兄长学习账房之事,是……是我自己偷偷跑回来的。”

顾长赢停住了脚,没回头也没有答应我,反而问了一句:“你明日打算选谁?”

“明日?”我咬着这两个字,反应过来赶紧摆手道,“将军放心,我……我肯定不会选将军的!”

“好,”顾长赢握着剑柄的骨节紧了紧,语气发凉,“那后日呢?”

“后日我也不会打搅您的,将军,日后您哪日有行程直接同我说,国事私事,我还是能分清轻重缓急的。”

我没看见顾长赢的表情,但从离开时矫健的步履来看,他似乎很满意我的答案。

“将军慢走!”

我谄媚地向外送了两步,终于松下口气。

这下他应该不会告密了吧。

身后的小孩子们已经吵闹着拥向马棚,杜老头听见声音赶紧出来赶人。

我抓着他问:“顾长赢为何会来送药?”

“他未出征前可是盛京禁军的二把手,皇家马场里的宝贝都是由他亲自照料的,眼下受了重伤他自然心疼!”

我皱起眉头:“可马腹上这一箭,就是他亲手射中的呀!”

“你定是看错了,这位小将军对马就像你对小牛似的,那是喜爱得不得了,哦对了,”兽医老头儿从袖口掏出来一只花纹精巧的小瓷瓶,“将军给你的药。”

“这不是给马用的吗?”

“顾小将军说了,马用不完给你用。”

我摸了摸额角上那不值一提的小伤,总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5

手板子还是挨了,但却落在了叶知闲的手心里。

返程时马车轮子陷了泥,顾长赢悠哉悠哉骑着马从我身侧过去,为了不耽搁归家的时辰,我拉下脸皮拽了拽这位冷面将军的衣角,请求他能捎我一程。

五个人中,最凶的便是他,偏偏我每次都要有求于他。

“将军,我欠您一个人情。”

顾长赢嘴角忽然弯了一下,不过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毕竟他拎着我的腰带一把将我拖到马背上,动作之流畅,没有半分怜香惜玉。

一路上,他风驰电掣,我吐了三回,好容易在酉时三刻赶回钱庄,却和阿娘撞个正着。

她瞧见我裙角上的一圈黑泥,立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我从未见阿娘发过这么大火,但阿娘不光是想警醒我,更想警醒院子里的另几位少爷,于是这二十手板便落在了叶知闲手心里。

兄长的右手整个肿了起来,让我实在愧疚。

他却仍笑得出来,说阿娘是责之深,爱之切。

饭桌上,我顾不得他人的眼光,只忙活着给叶知闲夹菜喂饭,江逸羡在一旁说起风凉话:

“你们兄妹都这么腻歪了,直接成亲洞房继承家业便是,何苦为难我们这群人?”

阿娘放下筷子,朝我使了个眼色:“江少爷吃醋了,还不快快也给他夹些肉菜。”

“哦。”

江逸羡吓得赶紧将碗筷搂在怀里,我瞧着他好玩,便故意拿起筷子在他眼前晃,逗得饭桌上欢声笑语,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顾长赢都舒展了眉头。

我用余光去瞧,温时韫清亮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更是清俊无双。

仔细想想,能有美男作伴,宅院中热热闹闹的,倒也不错。

我心中正美滋滋,厅上忽然又走进来五个男子,井然有序在堂前站了一溜儿。

饭桌上欢闹的声音戛然而止,挨着我坐的方思慎神情复杂,小声问我:“叶姑娘,令堂到底为你定了几门亲?”

嗯?他这一问我也蒙了。

总不是哪里又冒出来五个未婚夫吧?阿娘怕是想累死我。

好在叶知闲及时给大家解释,今日阿娘进宫催账,得知国库亏空,就连回朝将士们的犒赏都发不出。

阿娘曾说过,她会竭尽全力助朝廷收复西九州,如今振旅而归,却要叫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寒心,就算皇帝面子上挂得住,她心里也过不去。

“谁叫我是个社会责任感极强的好公民呢?指望皇帝出钱还不是要靠搜刮民脂民膏,想赚钱倒不如我们自己想办法。”

阿娘放下汤碗,起身走到那几名陌生男子跟前,“这是我从宫中讨来的几位画师,技艺了得,日后会将你们几人相处的点滴记录下来,印刷成册在书局售卖,所得利润一半用于军营犒赏,一半用于防治水患,你们可有人不同意?”

阿娘这话将架子架得这么高,这五位好歹都是盛京有头有脸家的少爷,当然不敢公然反驳。

只温时韫看似好奇问了一句:“画册不过是有钱人家消遣的玩意,销路过窄,福昕夫人怎能断定此举可解燃眉之急?”

“画册营收本就不是我的主要目标,影响力才是最大的财富,广告赞助,买股打投,只要内容做得好,还怕盛京那些无聊的夫人小姐不掏钱袋?”

阿娘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她也不管大家听没听懂,命人收起碗筷残羹,轻快地拍了两下手掌:“进来吧!”

话音刚落,有小厮进门径直走到我跟前,手上端着一个木制托盘,里头放了五个绿色的长木牌,木牌上分别写着我这五个未婚夫的名字。

“请小姐选择明日的约会对象。”

身侧的五个画师纷纷架起画板,目光炯炯地望着我的反应。

更有另外五道锐利的视线齐齐盯过来,瞪得我心里发毛。

这就是阿娘说的话本子里的“黄金三章”,太荒谬了。

我颤巍巍地举起手:“可否先去一趟茅房?”

阿娘笑得慈祥:“当然可以啦,用不用画师陪着呀?”

“……”

6

第二日我原本打算选温时韫的,但犹豫再三,还是掀了方思慎的牌子。

他老家住在离杜家庄不远的方渔村,皇帝最近政务繁忙,还没赠给他新的宅院,我同他回乡倒也是正当理由。

只是一进村子,我却傻了眼,我料想中的方思慎应是寒门苦读十二载,一朝金榜天下闻,谁知他家这日子却过得十分滋润。

房子是这村里最高最大的一幢,院子里的仆人少说也有十来个,家中只有一个老母,穿着绫罗绸缎,看向我时并不友好,但还是傲慢地赏了我一碗冰酥酪。

富贵人家避暑时吃的点心,一勺子就够穷苦百姓两三个月的口粮。

我实在疑惑,拉着方思慎追问:“你母亲平日里从事什么营生?”

“并无营生,”方思慎老老实实地答,“母亲曾说,照料我的衣食起居便是她最大的买卖。”

“那你家日常花销从何而来?”

“夫人未曾同你说过吗?从小到大是夫人为我免去后顾之忧,帮我延请名师指点,在下今日登科,全凭令堂古道热肠。”

所以他是为了报恩,才与我定亲。

也是,我不过是个放牛的野丫头,哪会有人真心瞧得上我。

方渔村的其他人家多以打渔为生,我决定去河边走走,顺便观察一下汛情,方思慎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袍,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好看是好看,但却和这忙碌的劳作场面格格不入。

村民们刚刚打渔归来,正清理渔网,我望着他们空着大半的鱼篓,上去问了一句:“天色还早,为何不继续打捞?”

“快下雨了,当然是要快些归家。”

我仰头望了一眼,晴空万里哪有什么下雨的征兆,只当渔民是在搪塞我,转身想要离开时,见方思慎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他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母子俩正专注地嘀咕些什么。

我向躲在不远处草丛中的画师摆摆手,叫他过来,又把他手上的画册抢过来,看了几眼。

原来是方思慎的母亲觉得儿子已经入朝为官,理应匹配家世更好的女子,方思慎则觉得君子当重信守诺,现在抛弃我无异于陈世美弃糟糠之妻于不顾。

话里话外,好像我多乐意嫁到他们家似的。

为了阻止这对母子做无谓争吵,我提出打道回府,方思慎似乎也嫌他母亲烦人,赶紧叫了马车过来。

行至中途,竟真如渔民所说变了天,狂风吹散了初夏的暑气,卷起马车的轿帘,飘进来几滴小雨。

这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雨,就在我为庄稼受灾忧虑不止时,方思慎在我身旁饶有兴致地作了一首赏雨诗。

我看向他时,他冲我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如他身上的衣袍,没有半分尘埃沾染。

一方水土,竟养出了两方人。

那一刻,我清楚知道,方思慎与我本不该同行,更绝非良配。

可这一场小雨,倒叫我心中升起了许多新主意。

稻田若是能与鱼塘结合,既能增加百姓收入,又省去了肥料开支,让有限的土地获得双倍收益,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嘛!

傍晚归家时雨已经停了,我迫不及待和兄长分享了这个想法,他却一语道破其中的弊端:

“对农民来说,多一份投入就多一分风险,若是受了洪灾,损失同样是双倍的,他们大概不敢轻易尝试这种新方法。”

“那若是以渔民观讯,拨款修缮各地堤坝,尽力减少洪灾的危害呢?”

“我朝重商轻农,以亩产量为标准纳税,若是按你这种模式,是要缴纳双份税款的。”

叶知闲的话说得很对,却也给我泼了一盆冷水,南楚贫富差距悬殊,农民之所以生活困顿,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南楚轻农的风气。

第三日,我原本仍是想选温时韫,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于是在饭桌上,我翻了江逸羡的牌子,众人都很惊讶,除了他本人。

“本少爷的魅力,终归是掩藏不住了。”

是啊,作为南楚最大矿业家的独生子,江逸羡的魅力只那么一个,有钱。

而我刚好缺钱,遇上这么一个傻的,不骗白不骗。

我和他的约会地点是在盛京最繁华的青楼里,他左拥右抱搂着两个美人,边喝酒边笑话我是丑八怪。

我非但不在意,还拿出一坛我自己酿的纯粮酒,里头放了许多粮食,还加了甘薯和樱桃,本是我留着中秋与阿娘兄长一起喝的。

江逸羡平时最爱喝酒,几杯下去赞许不已,追着我问酒的来历,我便煞有其事地和他讲,日后很难再喝到这样的美酒了。

“这酒是用小麦和高粱一起酿的,若是今夏发了洪水,庄稼受灾,别说上等酒,便是普通的浊酒都没有了。”

“那便让你娘的商号,将外头的美酒都运来呗。”

这人倒也没那么傻,我只得另起话头,用上一招激将法。

“我阿娘的船队四通八达,自是什么稀罕物件儿都能运来,也难怪外头都说,江家除了矿产再没别的能拿出手,八辈子也赶不上盛京首富。”

半壶酒下肚,江逸羡面色微红,他将身旁姑娘撵走,拎着我衣领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少爷大可另谋一番自己的事业,比如说开一家酒庄,用本地的产粮,专门酿这种粮食酒,味道您也尝了,还怕没有销路?”

江逸羡眼神亮了起来,但随即也猜到:“你想从我这儿骗钱,去给南方加固防洪工程?”

“这怎能说是骗?”我努力找补,“阿娘说过,高收入人群回馈社会参与再分配,可是增加品牌价值的大好机会,你……”

“算了,听不懂,”他打断我,但又说,“不过你说的这桩买卖,小爷我很感兴趣,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能拿钱。”

“好,我答应。”

江逸羡吃惊:“你还没问这条件是什么?”

“都好说。”

这群人能有求于我的事,一来是不想娶我,二来是想娶别人,好猜得很。

江逸羡是个急性子,谈妥后当下便拉着我去城郊给酒庄选址,谁知一出门便撞见了一位老熟人——薛婉婉。

我家新院里住进了五位身份显赫的俊俏少年,托阿娘的福,满盛京都传开了,薛婉婉平时就与我不对付,眼下当然要好好讥讽一番。

不过她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词,要么说我穷酸粗鲁上不得台面,要么就说我皮肤黝黑相貌丑。

江逸羡觉得薛婉婉这话也是在打同行者的脸,完全忘记了半时辰前他曾骂过同样的话,不仅帮我回怼过去,还带着我逛街买了许多衣裳首饰。

江逸羡对穿戴妆容颇有研究,曾因为满城寻不到满意的姑娘,便自己扮上女装醉醺醺登上了城楼,惹来全城的人围观。

听闻江老板因此事打得他两个月下不来床,盛京第一纨绔的美名便是从那时起传开的。

“瞧瞧,可还满意?”

他用了足足两刻钟的功夫,在我脸上擦脂抹粉,待我快要昏头睡过去的时候,递过来一面铜镜。

我照了照,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立刻清醒了不少。

皮肤白嫩剔透,鼻尖晒斑遮掩,娥眉青黛,朱唇皓齿,配上华丽的衣衫和发髻,还真有几分富家小姐的模样。

“的确好看不少,我很满意。”

江逸羡露出满足的神色:“其实你底子不错,尤其这一双眼睛生得又圆又亮,就像……像是新出生的小牛似的。”

我很喜欢这形容,抿嘴笑了起来,江逸羡却低头一愣,莫名其妙地告诫我:“叶轻池,你可不要在顾长赢面前这样笑。”

我不解:“为什么?”

“他父母早亡,自幼在他姑母,也就是顾皇后宫中长大,皇后要他做什么他一向言听计从,其中当然也包括娶了你。”

顾家与盛京第二富商江家几代结仇,为保太子顺利即位,必须拉拢我阿娘,由顾长赢结亲,既不用太子亲自出面,又能保证外戚一党的财力储备,顾家这算盘打得响,我在杜家庄都听见了。

7

又是晚饭时,我挨着温时韫落座。

因着这几日连轴转过于疲惫,我在饭桌上晕乎乎歪向一侧,温时韫眼疾手快托住我的半张脸,使我没能栽进面前那碗鱼汤里。

但他的手心蹭了满手的脂粉,精致的袖口也被我头上的发簪挑了丝,一时头发钗环缠绕到一起,我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龇牙咧嘴抵进了他的胸膛。

叶知闲见状赶紧找来剪刀,我慌张地提醒:“殿下袖口是用金线缝的,还是剪我的头发吧!”

温时韫闻言笑起来,牵动着勾连的手腕,令我头皮阵阵发麻,哎呦哎呦地又喊起来。

就在我二人纠缠时,头顶上忽然掠过一阵凉风,后又听“唰”的一声,头皮上的拉扯感即刻就消失了。

我一抬头,刚好瞥到顾长赢收剑入鞘。

顾将军每次出手都这般果敢,大抵是因为这颗脑袋没有长在他的脖子上。

我在心里嘀咕了半句,余光又看见温时韫袖口上多了两截子断裂的金丝。

因为担心他叫我赔,我赶紧打岔同阿娘诉苦:“太累了,明日可否告我一天假?”

说话间我将头顶发钗卸了个干净,被阿娘和江逸羡各白了一眼。

可这名门淑女,我是真装不来。

阿娘为了安抚我,当即唱了一首歌:“今天星期四明天星期五,再坚持一天,然后星期天,星期天不上班……”

“小姐,您叫我做的图已经完成了。”

阿娘歌唱到一半被画师打断,她好奇我画了什么,这才饶过我们的耳朵。

“稻鱼共生”模式本就是我洋洋得意的突发奇想,眼下能在众位未婚夫跟前露脸,我也没怯场,大大方方叫画师将示意图展开给他们瞧。

“这可是我特意叫师傅描的,诚如大家所见,稻鱼共生是以稻为主,兼顾……顾长赢!”

我起身比划讲解,话说一半才发现这画不对。

水稻呢?鱼呢?

怎么,只有,顾长赢精壮的裸背!

我瞪大眼睛,转了身子,见众人表情精彩纷呈。

顾长赢目光闪烁,喉咙处紧了又紧,我头一回在他的神态中捕捉到局促与……羞愤?

“不好意思啊,拿错了。”

画师非常淡定,不紧不慢地换上新图,但这一幅显然没有前一张惹人惊艳。

“池儿,你的心思偷偷与阿娘说明便好,这样大张旗鼓是不是有点太高调啦?”

“阿娘,我……”

“嘘,你不必说,为娘懂,”阿娘伸出一根指头,不由分说抵在我的唇角,“想当年,我与你阿父便是这般……啧啧啧,明日的牌子便不用翻了吧?”

“啊?”

我心中委屈,第一反应竟是去看温时韫的神情,他仍是对我笑着的,但嘴角却有些勉强。

阿娘并不知道,顾长赢身材如何我压根没兴趣,角落里那位温润如玉的殿下,才是我一眼便相中的人。

我不懂情爱,也恨话本子里被男人随意拿捏的弱女子,总觉得多一份关怀便多一分得失与软肋,所以我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但眼下,我似乎表现得过于隐晦了。

迟迟不愿选他,原是因为我的羞怯,可他会不会觉得是我轻视他,瞧不起他?

入夜,我头脑中满是温时韫那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辗转反侧反复揣度他这表情背后的含义。

我与顾长赢明日相约,他心中可否有一点点的在意呢?

到了三更天,我仍没有半分睡意,干脆起身去园子中散步,一弯明月下,远远见圆月拱门旁立了一双身影,像是一男一女在纠缠拉扯,如同话本子里写的夜半幽会。

我放缓了脚步,心中激动想凑上去听几句腻人的情话,围墙另一侧却透过无比熟悉的声音。

“伏歆……”

更深露重,言语间带着几分湿漉漉的重量,白日恭恭敬敬唤一声夫人的兄长,居然在黑漆漆的夜里直呼阿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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