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远山/文

（一）

又是一年父亲节，写点和父亲有关的旅行经历吧。

年7月，暑假。我家小叶如愿考进了天河省实附中，我趁机向大叶提出，我要带老爸、老窦和小叶去旅行。

这儿解释一下“老爸、老窦”。每个人结婚后都会有两位父亲，我把亲爸叫做“老爸”，按粤语叫法把公公叫“老窦”。

年，老爸70岁，老窦76岁，小叶12岁。刚开始大叶一听我要带两老一小去旅行，两眼一瞪，就蹦出三个字：“你疯了”。

经过三天的死缠烂打、威胁利诱，大叶终于同意了我的妥协方案，跟团游。路线是广州飞大连，坐船到烟台，再到青岛，由青岛回广州。同时，一向来视财如命的大叶还支付了团费元。

出发前，我们特意去百货商场买了两套比较贵的衣服给老窦，想着怎么也是出远门呢，穿得体面一些。只是我没有想到他根本就没有带那两套衣服出门，依然穿着平时的朴素衣服。

他说，那么好的衣服，留着以后穿。

过安检时，那时候白云机场还没有现在这么人性化，不像现在由男女工作人员分别对男女旅客进行安检。那时不管遇到什么性别的工作人员，都直接由当时的工作人员来安检。

老窦过安检的时候，是一名女工作人员。安检时自然会对旅客从上到下摸一下，刚开始摸前胸的时候，老窦就嚷了一句，我没有带东西……

让他转过身后，摸背的时候，老窦就特别大声喊道，我都说我没有带东西了……同时用手去拨工作人员手里的检测仪。

我赶紧跑过去，一边和老窦解释这是人人必须过的工作程序，一边向工作人员道歉。

过了安检后，在候机大厅，小叶小小声和我嘀咕，爷爷怎么可以这样，过安检都那么大声说人家工作人员。

我便和他说，爷爷第一次坐飞机，他没有经历过不懂啊，我们也考虑不周到，事先也没有和他说啊，而且那个工作人员也不对的，她遇到过很多不同的旅客，她一开始见到爷爷有情绪，就应该耐心地先解释一下的，这样才能才工作做好。我顺便又教育了一下小叶，我们在做事的时候必须要分清楚什么是自己的份内事……

那一次旅行，我特意买了个24寸的大旅行箱，老爸和老窦的衣物各用一个袋子装好，一起放进旅行箱里。拖行李箱就是小叶的事，如果不需要拖行李箱时，小叶就负责跟着爷爷，防止爷爷走丢。因为他没有手机，万一走丢了很难找的。

老爸有手机，也能听懂普通话，可以随意走。

跟团游的伙食真的差，每次吃饭的时候，小叶都会第一时间给爷爷和外公盛饭，只要菜一上来，他就扒拉扒拉地往两位老人家碗里夹。他自己却很绅士不抢菜吃，实际上，他基本都是吃不饱的，每天晚上我都和他出去宵夜。

他说，给爷爷外公扒拉扒拉菜，没有人敢有意见的，但是如果我自己抢菜吃，就是没有家教了。

为什么我要带孩子出去旅行，对孩子来说，每一次旅行都会带来一些成长。

（二）

十多年过去了，那次旅行的很多细节依然很清晰。在大连看海，我问老窦，以前看过海吗？他说没有。我说，大海很大吧。他说，也没什么新奇的，就是水多一些而已。

老窦就是很朴素的一个人，自尊心也很强，虽然从农村出来，没见过这么世面，但是会故意地用一种“也没什么稀罕”的态度看这个世界里那些自己无法触摸的东西，用这一点点倔强维持自己的自尊。

从他身上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一个从农村出来无依无靠在城里打拼人的最后倔强。

我和老窦一起生活的时间不多，结婚后到小叶幼儿园毕业，基本就是一年回去探亲几天。老窦的话很少，每次回去基本上我和他的沟通也就止于打招呼。

后来，小叶上一年级，也是我工作最忙的时候，大叶上班的地方远，一个月也就回来一两天。不得已让老窦来广州帮忙接送小叶上学。其实学校就在小区旁边，不用过马路，走路上学也不超五分钟，让老窦来广州，只是希望有人在家，小叶放学后能吃上饭。

老窦二话不说，坐火车就来了。

虽然小叶上学可以不接送，甚至小叶都不要他接送。但是老窦依然每天准时送，准时接，小叶放学后常常顾着和同学玩不理他，他就跟着小叶后面，像保镖一样。

除了接送，老窦就是买菜做饭，拖地搞卫生，样样都做。老窦不喜欢吃鱼，但是隔三差五会给我专门买鱼。

有时候，我还会嫌弃老窦做的菜不好吃，拖地没拖干净。但是我每次让他做事，他依然二话不说，就马上行动。

他嘴边最常挂着的一句话就是，有什么要做的，你和我说喽。和他商量任何事情，征求他意见，他都是笑嘻嘻地回答：“很好啊，没问题啊”。

那一年多，是我结婚后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那次旅行的安排，事先并没有征求他的意见，甚至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去，就直接通知他去。

他什么没说，就像接受一项任务，出发了。

后来，许多时候我会把这件事情当作我做得最正确的事情来炫耀。今天，在这个父亲节里，再想想这件事，我惭愧得泪流满面。

今天，我真想问问：“老窦，您喜欢旅行吗？”

这已经是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了。

（三）

从大连到烟台，坐船，大概需六小时，或许不需要那么久，我不太记得了。

我记得上船后，我问老窦，坐过这样的船吗？他说没有呢，这船好大啊，还有床呢。不过他不知道是因为坐船没有安全感呢，还是因为累了，始终没有上甲板走走。

那天，大雾。在甲板上也看不到大海，不过有很多海鸥围着甲板飞，看到有些旅客拿面包喂海鸥，老爸也让我把给小叶备的面包拿出来。

老爸和小叶在甲板呆了两个多小时吧，把我带的一大包面包都喂了海鸥。

那一刻，70岁的老爸玩得像个孩子似的。

后来，到了青岛，晚上我们在五四广场散步。老窦说累了，腿有点疼，小叶说要吃宵夜。于是，我送老窦回酒店，和小叶去吃宵夜。

老爸说，他想在海边走走。

我们就扔一下老爸在海边，去吃宵夜了。

老爸大概晚上十一点左右回到酒店的，给我打了电话，让吃夜宵的我和小叶早点回去休息。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

不过，十多年后的今天，这个父亲节里，我突然想知道，那个夜晚，独自看海的老爸，在想什么呢？

这也是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了。

（四）

那次旅行结束后，就结束了。

除了我偶尔和别人谈到旅行经历，会说一说这次的经历外，似乎没有人会再提起这件事。

老爸没有提过。老窦也没有提过。

老家的亲戚提过一次半次，说老窦和他们说儿媳妇带他去坐过飞机和大轮船。

我和别人说这事的时候，似乎更多的是炫耀我多孝顺。

偶尔，和大叶说起这个事，他会说那时也不容易，一下子拿出一万多去玩。然后说这钱花得也值。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像我们这样，似乎为父亲花个一万几千的，就很了不起似的，很心安理得似的，自以为很孝顺了。

现在想想，惭愧不已。

老窦在广州的时候，我们有空的时候会带他去公园转转，印象最深刻的是去动物园，他看到了老虎和蟒蛇，第一次看到他很开心激动的样子，自己唠叨了好几次，噢，这次看到大猫和大蛇了。

后来，老窦回老家了，我再也没有和他老人家一起出游过了。

老爸住的地方离我不远，我倒是经常可以带他出来玩玩。因为年纪大了，大叶一直反对我带他去长途旅行，所以基本只是在省内走走。

我带他去过他年轻时工作的地方走走，韶关市南雄县，泡了他年轻时经常泡的温泉。年春节，我带他去惠州找他的另一拨老同事，几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问老爸，喝一杯，他笑笑不置可否。

我问服务员，你们这比较好的白酒是哪个？我不记得当时拿的是不是泸州老窖，服务员说这是最好的，也是最贵的，要元。我很豪气地说，就要这个。

那晚，他们四个人，其实也没喝二两酒，但是都有醉意了。

老爸后来和我说，今年这春节过得最有意义就是见到了这几位老同事。

（五）

、年老爸和我聊过几次他小时候在和平县彭寨边打工边上学的事情，我当时就想着抽空带他去彭寨看看。

那两年我工作上有一些变动，搞得焦头烂额的，没有什么心情，这事就耽搁下来了。

我总以为，以后还有时间陪老爸去的。谁知道这一耽搁了，就永远耽搁了。

老爸是年年底走的，他走后我一直都回避着与“父亲”有关的所有东西，不听关于父亲的歌曲，不看关于父亲的文章，不谈论关于父亲的话题。

只是父亲节，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去年的父亲节，我写纪念父亲的小文，写了一半就写不下去了，那半篇小文现在还躺在草稿箱里。

我后来翻看过那篇草稿，看不下去，一看就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

年年底，老家来电话，说老窦住院了，我们赶回去，陪了几天。因为疫情大叶也不能呆久。

老窦卧病几年，身体很弱，住院不到一个月后，有了好转，出院了。

我们很高兴，想着老人家熬过这个冬天的话，就会好起来的。

我那时心里想，老爸走了，我还有老窦呢。

对比之下，我有时会觉得老窦比老爸更疼爱我。老爸是严厉的，对我总是有要求的。甚至我那时到村里工作，他还很严肃地和我说，到村里去，就是要做好群众工作哦，你不能有架子哦……

而老窦对我没有任何要求，我说什么他都说好，我做什么他都认为我很聪明，很正确。

可是，今年一月份，我去云南普洱玩，刚到的第二天就接到电话，说老窦走了。

我立刻改机票，辗转昆明连夜赶回茂名。

我是个情感不怎么外露的人，高兴和悲伤都不怎么容易写在脸上的人。

老爸走的时候，我没怎么哭，流了一下眼泪也很快就收住了。老窦走的时候，也没怎么流眼泪。

今天是父亲节，想到两位父亲，想起十多年前的那唯一一次的旅行，居然泪流满面。

留在记忆和遗憾边缘的，都是琐事。

我怕，有一天我会连这些琐事都记不住了，所以记了下来。

谨以此小文，

祝两位父亲，老爸和老窦，父亲节快乐哦！

你来了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