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灾星（上）

时值四月，青州城南的劈山之上枯去荣显，远望青黛连绵如染似涂。再过一段日子，劈山又将换上一袭翠绿，如同竖在青州城南的一块翠玉屏障。

劈山村安静地窝在劈山脚下，村里老少几代人都已习惯了劈山随季节而变化的外衣，就如同当今天下人适应了大明嘉靖皇帝在皇位上坐了三十八年一样。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对劈山村里的人来说，谁当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照料好那块能填饱肚子的薄地。

正在半山腰间锄草的吕老六停下手里的锄头抬眼四下里看了看，依山势而开出的庄稼地像劈山身上一块块绿色的补丁。几只山鸟叽喳着从头顶掠过，地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吕老六心里涌起很多不屑，村里的人平时都吆三喝六的很能耐，遇上点事儿胆子小的就跟野兔一样，缩在窝里不敢露面，连种地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敢顾了。

村里的人不敢出门儿，是因为前天村里的一个孩子上山砍死了一窝狼崽子，老老少少就传着要有大祸临头。从小在劈山村里长大，山上的野兽吕老六见得多了，他就不相信一只四条腿的畜生能让这个村子摊上塌天之祸。日头已偏近劈山之顶，肚子有些饿的吕老六收起锄头，不紧不慢地往家走去。

太阳照射下的山路很寂静，坑洼不平的山路旁是一片密匝匝的树林子。吕老六走到这里时嗓子里干的一阵作痒，不由用力干咳了两声，没想到咳嗽声让树林里传出“唰啦啦”的一阵异响。听到这边有动静，吕老六好奇地探头往树林里看去。

这片树林枝叶甚是厚密，四月的阳光只能勉强地挤进一些来。借着这稀疏的亮光，吕老六隐约看到草丛里伸出的好像是一个人的脚。吕老六心里一惊，把肩上的锄头拿下来操在手里，小心翼翼地上前看个究竟。

树林里的杂草被压倒了一些，草木散发出的清新之气中，吕老六还嗅到了隐隐的一股微热的腥味儿。一步步向前挪动，草丛里伸出来的东西吕老六已经看清楚了，那就是一个人的脚。壮着胆子再往前两步，吕老六的眼睛几乎瞪了出来。

一个人仰面躺在一尺多高的草丛里，喉管已被咬断，胸前的衣襟也被扯开，内脏被拖出肚皮外，黑红的一片模糊。吕老六的胆量不小，眼前的惨状只是让他头皮发紧呼吸加快。就在他弯腰想看清死者的面目时，只觉得两个肩头从后面各搭上了一件东西。

吕老六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的脖子分明感觉到，搭在两个肩头的东西是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此时绝对不能回头，吕老六听猎人们讲过，此时一回头脖子就会被咬断。时间像是凝固住了，吕老六的脑子从一片僵木中清醒了一下，身后的这东西不管是啥，都不能跟它这样对峙得太久。

攥紧了锄头猛地往后一捅，肩头的两只爪子一下子闪开，吕老六心里狂跳着转过身，身后没有任何索命的野兽。就在吕老六怀疑刚才是不是幻觉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左边有一道黑影在移动。还没等吕老六扭头去看，黑影又出现在另一边。

这究竟是鬼魂还是野兽？吕老六已经没有胆量站在这里，他大叫一声往树林外跑去，刚跑出几步便被草丛中的一件东西绊倒。吕老六惊慌地爬起来，慌乱当中他意识到绊倒他的是一根拐，那是村子里瘸子孙二拄的拐。

吕老六眼看就要跑出树林子，此时他觉得身后猛然袭来一股硬风，来不及多想，他闭眼把手中的锄头往身后猛力一抡，锄头“咔”的一声被一棵树挡住。吕老六睁开眼，那股硬风已经消失，树林里一条黑色的影子躲到了暗处。尽管那影子躲得很快，吕老六还是看到了它身后的那条长尾巴。

“‘黑风’吃人啦，‘黑风’吃人啦……”仓皇逃回村子里，跑掉了一只鞋的吕老六见人便疯喊。他那黝黑的脸已经有些扭曲，上面那些曲折的沟壑里往外冒着一波又一波的恐惧，这些恐惧很快就蔓延到他见过的村民心上。

让吕老六惊恐万分的“黑风”是只野狼，它可以轻松地咬死一只牛犊并且悄无声息地拖走。尽管“黑风”是只很凶残的野狼，以前村子里的人却都没有刻意防范它。同在劈山上相处了几年，“黑风”只是在饿极了的时候才来村子里行凶，只是它咬死的都是家畜，从来没听它害过人的性命。

不过，劈山村里自古就有传言：不怕狼吃羊，就怕人喂狼。人为万物之灵，野狼见到人便自知躲避。如果野狼一旦发狠尝到人肉的滋味儿，就再也没有敬畏之心，它随时都会打人的主意。

劈山村里的人不会刻意的跟狼发生冲突，狼也很知趣的跟村里的人保持着距离。除了南山里的土匪来这里抢过几次东西，劈山村里一直很安宁。如今走亲戚回来的瘸子孙二已经被啃了，这肯定是“黑风”干的，因为它的幼崽前天刚刚被人剁成了肉泥。

没想到“黑风”的报复来得这么快，也来得这么凶残。若不是吕老六今天无意间撞到了它吃人，下一个真不知道会轮到谁稀里糊涂的死在它嘴里。这只尝到了人肉的野狼每天都躲在暗处，村子里的人恐怕谁也逃不过它的獠牙。

等死的感觉让劈山村里的人个个惶惶不安，保长杨三木愁眉苦脸的一跺脚：“早应该听秦婶儿的话就好了。”说完转身向老柿子树的方向走去。秦婶儿是村子里能看见山精野鬼的人，那些大夫郎中们看不好的病，只要找到她就能祛邪消灾。去年秦婶儿就提醒过村子里的人，那个叫曲镇的孩子很邪乎，村子里的人都没当回事儿。

曲镇从小没有爹娘，瘦得像根麻杆儿，眼睛瞪大了也就跟枣核一般，经常抿起来的嘴角里藏着说不出的犟劲儿。曲镇还在襁褓里时父母双亲就被人杀死在了山路上，是劈山寺的慧因老和尚捡到了他。过了十来年，慧因老和尚也圆寂归西，无依无靠的曲镇便跑到青州城操起了讨饭的行当。

村里的张叔去青州城里卖柴的时候，恰好遇到曲镇病倒在路上，便把他带回了劈山村。曲镇病好了却开始犯邪劲，坚决不住在张叔家，张叔只好给他作保，住进了村边的那口破屋。没想到曲镇住下来以后，只是躲在屋里摆弄那些黑黑白白的小石头，见了人连笑都不会。

看着曲镇一个人实在可怜，村里的小月姑娘红着脸送来一只小山羊。小山羊浑身雪白细声细气，粉嘟嘟的鼻子嘴巴还有两只温情脉脉的圆眼睛。怀里抱着温软的小山羊，曲镇那木呆呆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曲镇拿小羊当宝贝，“黑风”也稀罕这小羊。没过几天“黑风”略施小计，小山羊便不见了踪影。等焦急的曲镇找到村外的野沟里时，只看到了小山羊被啃剩下的半拉脑袋。

谁也不知道这对冤家前世结下了多大的仇，小山羊一死，曲镇接着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拎着一把从张叔家拿来的柴刀便进了劈山。寻了半天“黑风”没寻着，疲惫的曲镇终于在陡峭的劈峰下有了一点收获。

崖岭子下有一个很隐蔽的山洞，里面藏着一窝狼崽子，虽然那几只毛茸茸的小家伙看上去很是可爱，但也扑灭不了曲镇心里的恨。没头没脑一阵砍剁，曲镇带着一身血污，也带着灾气回到了村子。

秦婶儿的话终于应验了，那个曲镇和“黑风”就是一对前世的冤家，今世又碰到一块儿，虽然是人畜有别，但也免不了还是一场生死恶斗。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黑风”嗅着狼血的味道来到劈山村，它不会认定谁是它真正的仇家，劈山村所有的人现在都是它袭击报复的目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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