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老少同行」   往事的咀嚼把老张的记忆拉回了那个年代,那些年月,有着余先生的日子,回忆中,老张的脸上,有一丝新娘般的红晕。

  老张说,那天在海边,余先生轻描淡写的说起了他爱人的早逝,说起他在部队里的一些发展,讲了北方的城市里,他已经很模糊的记忆。

  在余先生的心里,确实对这个新来的下属有着说不出的欣赏,这是个内秀的年轻人,眼睛里总是带着一种彷徨和犹豫,有着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悲伤。仿佛天边的颜色,即使晴朗,在背后,犹如总有一丝阴霾。但是,无疑的,他的工作完成的是出色的。

  在年轻的小张没有来之前,余先生遵从局领导的意思,暂时从安全部借调了位年轻人过来暂时顶替秘书工作,安全部大部分都是部队侦察系统转业下来的老兵,对于刑侦,有着工作上的专业优势,可是,放在办公室协调人事行政各方面的事情,实在是有些不太适合。当时的人事处,只有三个人,一个女同志负责后勤杂事工作。渐渐的,余先生觉得很奇怪,本部门的一些意见还没有成文,有时候往往别部门熟悉的同事就先来偷偷打探消息。按照常理,人事处有些事情还是有些应该在某些范围内保密的。当时,正局面临着退休,两位分管的副局在底下就斗得风生水起,表面却是无声无息。余先生不愿意介入任何一方,这也让两位副局都想争取,但是又有点互不放心,因此相互设防,也相互想从人事处打探一些上面的口风。毕竟,人事处的工作性质,有时和上面接触更便利一些。人事的变动,往往在第一时间会有小道消息传出,还往往比较准确,来源大部分来自人事处。

  经过暗中观察了解,余先生发现,借调来的年轻人,和其中的某位副局有着一些关系,这样的人放在自己身边,不合适。当时单位分为两大派系之争,江浙沪本土派以及含山东天津北京的北方派,两派各自都在较劲。因为有着这一发现,耿直的余先生觉得留这样的人在自己的身边做事有些别扭,哪怕仅仅是借调。恰好这时候,老张的父亲通过上面的关系,联系到了余先生,余先生正好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老张,就在这样的背景里,做了余先生的秘书,帮余先生打理人事处的很多事情。

  如余先生所说,年轻的老张内敛,遇事冷静,做人低调,处事温和,尤其是办事说话都很有分寸。让余先生暗暗的欣赏。十几年的人事经验下来,余先生深知,这些品性对于人事岗位有时候比工作经验更为重要,经验是可以积累的,技能是可以教会的。后来余先生又通过朋友的侧面打听,得知在余杭的老家,老张的父亲是个小友名声的本乡绅士,为人极为严谨厚道。余先生出于一些本部门利益的考虑,加上对老张的由衷的喜爱,也有心培养老张了。

  这样在海边没有工作语言的聊天,让老张觉得余先生有着别于工作的一面,那就是感性。当余先生得知老张非常的喜欢文学,尤其是历史文学以及外国文学时,无形中,两人之间因为共同的爱好而拉近了不少距离。那天在海边,他们谈《约翰撼克里斯朵夫,交流《复活》《呼啸山庄》里的各种情节,凉爽的海风,让这个世界一片宁静。

  这样的场景,让老张有着恍如又在大学的课堂,教授陶醉的分析作品心得,学生时代的老张静静的听课,有时候看窗外,两只麻雀在枝桠间翻飞嬉戏。如今,面对着大海,点点渔火的灯光,再就是黑暗,海浪的若有若无的声音,老张和余先生的心里,都特别的轻松。

  当时,年轻的老张,为自己能在苦读之后遇见如此温和的领导而暗自庆幸,这也是自己喜欢的工作。在这样的海边,不在受工作环境的限制,老张身上年轻人该有的活泼和奔放就显露出来,他们在这个海边,唱着当时极为流行的苏联歌曲《三套车,余先生也过问老张的一些家事。老张说,还没有女朋友,不过老家父亲也在张罗着,只是老张说,以目前刚工作为借口,想等待一切稳定之后再商议不迟。

  余先生说,结婚一定要找自己喜欢的人,说的语重心长。

  那一晚,老张和余先生都几乎没有睡,回到旅馆,依然没有睡意,温暖的靠在一起,老张没有觉得不自然,就如和自己的父亲一样,老张心疼着余先生。其实,善良的老张,也能在平日的一些工作里,看出余先生的孤独。

  回到上海后,借着单位新进人员调整宿舍的机会,老张后来让出自己的宿舍,拿着单位一点房补,假借租住亲戚家,老张没有住单位的单人宿舍。老张得父亲,在外滩的边上,买了一间小的私房,两层楼的小独栋,年轻的老张,就这样走近了余先生的生活。

  如果生活就这样下去,老张就和他的很多同学一样,在工作中勤奋努力,生活里一如既往。单位一位上海的阿姨,那时候已经开始帮着老张张罗着对象的事情,女方是她一小姐妹的女儿,在小学教书,听说为人贤淑,话也不多,只有一个哥哥,也成家单独过。想来将来的生活是应该不会有太多复杂的大家家人关系。

  可是,这个时候的老张,心里只有余先生。他愿意这样安静的生活和工作。

  父亲在一次意外中去世后,给老张留下一些遗产,父亲临走前给老张在黄浦区离江边不远的地方,购置了一套小房产。之所以买在江边,是因为老张忘不了那个有海浪声的夜晚。

  这样,余先生在不上班的时候,也方便往来。老张没有了来自家庭的压力,老张也是独子,家里的亲戚又都在浙江余杭老家,也没有人过多的操心老张的事情。

  老张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

  如果不是后来的突变,余先生,出事了。

第十四章借我一生

  山村的冬夜,特别的宁静。

  余先生在这样的早晨,静静的看着身边熟睡的老葛,这是怎样一个不屈的汉子,喝了一点酒的老葛,脸上有点亮堂的红光,天气入冬了,所有的事物都觉得萧瑟,隔两天就有一场雨,这年的冬天有些不一样,雨有点多,工地的进度有些慢,但是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老葛逐渐的也愿意一个人来这里了,下雨的日子,空荡荡的工地也实在是寂静的很,高大的没有成型的建筑仿佛张开大口的怪兽,立在哪里虎视眈眈的看着你。老葛大概不会想这些的,余先生这样想着,耿直的老葛很少考虑很细致的事情。老葛说,那样很累,脑子不够用,再说了,在这样的地方,想了也没用,到哪座山,就拜哪座庙,老葛这样的人,虽然有些简单,但是是多么的幸福。

  听老葛说,村里一直想打口井,村西头的井是两村合用,每年的秋末冬来的时候,吃水就有点问题。老葛说,现在他也没有什么要办的事情了,一个孤老,花不了多少钱,自己是大工匠,活可以找几个人干,能帮村里打口井,他也就满足了。没有水,中壮年还可以到外村或者两里地的后山挑,可是老人就很可怜了,雨天湿滑。农村,能每两天给自己分开过的老人挑两桶水的后生不多了。

  老葛说这些的时候,带着叹息,也带着憧憬。

  和老葛走近后,余先生就知道一些村里的事情,老葛不是个爱唠叨的人,余先生愿意这样,老葛在喝了一点老酒后,听他和自己暖暖的说着话。

  房间里,弥漫家的味道。

  平时不用上工的老葛,没事就来给余先生整饬这个老房子,房子是原来村里五保户的房子。五保户去世后,堆了些柴禾,房子旧,也没有怎么修过,却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分场和小队里干部商量,给了余先生住。今天,老葛和工头要了一些工地废弃的边角料,还有粉刷下来不好再用的水泥石灰。老葛说,你要看个书记个账什么的,光线暗了,不好,农村冬天黑的早。吃过午饭,老葛就开始,在那个小房间倒腾,老葛什么也不让余先生干,就说,你倒水给我就好。

  边倒水余先生说,你用工地的东西大伙没有意见吧,别人不会学样吧。

  敢,我老葛头从不背着干偷鸡摸狗事情,这帮王八蛋,好事也吐不出嘴,满脑子的女人,那德性,狗抢骨头样。我拿这些废料,工头知道,我也给工头说给你收拾房子,漏水,再说了,你老余人品,谁也不会说啥。

  看余先生笑眯眯的看着,老葛有点紧张,意识到自己又说粗话了,就嘿嘿的笑着,紧上一锤,墙终于打通了,老葛吐口气,接过余先生递过的茶碗,咕嘟嘟的喝完,粗大的喉结仿佛机器上的结头,忽上忽下。

  这里开个窗,到下午就能晒到太阳,我隔天给你整个玻璃,回头把书桌和柜子搬到这里,就方便多了。环顾四周,老葛有些满意,过几天,墙上石灰水一干,就很白了,光线好,也干净,让你住这里,委屈了你,城里人来这里,也真遭罪。

  余先生就这样看着老葛,听着老葛平日不多的话,余先生想,老葛,没有女人,其实也是寂寞的。

  自从来到这里,余先生就在心里和城市告别了,能活着出来,余先生还能说什么呢。有些事情余先生是没有办法和老葛说的,他不想给老葛单纯的世界,带来不必要的烦扰,老葛也不会明白,这是一个,耿直憨厚的汉子。

  很多的事情,是命,也不是命。

  余先生就这样早早的醒来,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情,和北京有关,和上海有关,也和这个没有想到的农场有关。

  人生的路就是一条看不见到头的河,不经意就在哪个地方分支拐弯了。

  当年战友老周费尽心力把他从城市劳动教养里解救出来时,他就觉得,去哪里都没有关系,自己其实就是一颗浮萍,整日飘着,身边都是水,却没有属于自己的河。

  刚来农场那几年,战友老周问他要不要联系上海的养女,余先生总是摇头,或者,让城市断了联系更好,这个年代,自己还不如一叶枯草。

  余先生就这样,在农场安了家,一个人的家。他决定把自己埋葬,一起埋葬的,还有他的过去和记忆那些梦魇般的日子,只是,他在心里,还是会扯心扯肺的惦记,那个心里鲜活的人。

  可是,憨直的老葛,带给余先生那些耿直中的护卫和温暖,勾起了余先生的很多回忆,那些尘封多年的往事,总在不经意的时候偷偷的就潜入了心里,一丝丝的,如在暗处守候多时的偷猎者,总会击中他。余先生除了老葛讲的老井,其实更关心的是老葛的养老问题,一个农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自己的孩子,是没有保障的。很多五保户最后都不被人注意的孤老在自己的破旧房子里。

  余先生再一次托了战友老周。希望能解决老葛农村户口的问题。如果能放到厂里来,会有些保障。上个星期老周托人捎话来,事情有了眉目了,这让余先生放心了。让余先生为难的事情,是该怎么样和耿直不愿意受人恩惠的老葛谈这个事情。

  这半年来,除了老周,只有老葛,惦记着他住的这个破房子,还有破房子里的他。这个情分,让余先生在时隔多年后,依然心怀感激。

  困境里的人,哪怕受人一点光亮,也会记一辈子。余先生后来和我说的最多就是这句话。

  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也仿佛回到那个碧草青青的农场,那条有着水草和冬季裸露河床的河流,老葛干净的眼睛,快乐的和余先生生活的样子,乐意的带着我这个跟屁虫。我也想着后来上海遇见的老张,那个在自己的世界里浮沉了一辈子的寂寞的老人,如今,物是人非,我只是有时会悄悄地想,一个人的青春就是这样的过去了,爱情和婚姻以及生育,当然还有文学这样多少有些虚妄的梦,能够让一个人的青春被滋润得充实美好,也能够让一个人的青春被切割得痛苦零碎。一个个当年曾经伴随着泪水写下过的文字,成为了如今的一点点灰蒙蒙的尘埃,将岁月与人生一起尘埋网封起来,谁还会记起?他自己又还会对谁说起?想一想,没有梦的人生就像没有星星的夜空一样,是可怕的,可有了梦的人生,就一定不可怕吗?就一定能够星光璀璨吗?

  我们都不知道,那些未知的,神秘的未来,我们能知道的,是在这个坚实的土地上,踏踏实实的过着日子。

  清明前,我和老张,有踏上去看余先生和老葛的路。

  充满冷气的车厢里,夜色浓郁,灯光如流萤一闪一闪扑窗而过,我久久没有睡着。柔软的枕下,铁轨咣当当地撞击中,间或听到火车头汽笛穿透夜色的鸣叫声,似乎将历史与现在、回忆和现实,剪接交织一起,有了一种错位和间离的效果。今夕何夕?飞鸿杳杳,流水茫茫,遥远的家乡,一下子变得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一般。

  老张说,青春的轮回,总是以失去一代人的青春为代价的呀!历史车轮的前进,往往是以弱者作为牺牲品为车轮前进的润滑油的。

  我握着老张的手,我们静静的看着窗外飞驰的忽明忽暗的灯光,斑驳的光影有时候飞快的掠过老张的脸,在我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在这个老人心里,有着菩提般的圣洁,如此的动人。

  如今的我,在上海和家乡两头线的路上,重温他们的故事,有青青农场,有人情冷暖,有着我对他们刻骨铭心的纪念,在这样的日子,我寂寞着,快乐着,也充实着。

  我第一次听到地哟,是你的喊;

  我第一次看到地哟,是你的脸;

  我第一次偎着地哟,是你的胸口;

  我第一次熟悉地哟,是你的眼;

  我第一步走地路哟,是你把我搀;

  我第一次流下的泪水,是你帮我擦干;

  我第一次穿地衣哟,是你为我连;

  我第一次听懂地称呼,是你叫我铁蛋蛋。

  我第一次听懂地称呼,是你叫我铁蛋蛋。

  我第一次听到地哟,是你的喊;

  我第一次看到地哟,是你的脸;

  我第一次挣下地钱,捧到你眼前;

  我第一次爱上地人哦,领到你跟前;

  无论我走到哪里,总把你挂念;

  我就是抱上了儿孙,我还是你的铁蛋蛋。

  火车奔驰,又是春季了,走了很多城市,听过很多歌,每次听,都让我泪流满面无论走到哪里,还是走不出心里的挂念,我们没有家,是个和自己孤寂对话的魂灵。

  很多人因为疾病走了,包括我早逝的父亲,早逝的老葛。

  “我们能健康的活着,多好。”余先生在老葛走后的岁月,对我常念的话,一直余音未绝。

  如今,他们都走了,我偶尔写一些文字,来祭奠我那些记忆,祭奠我心中不死的,永恒的魂灵,我也对自己说,能健康的活着,简单的生活,多好。

第十五章守护家园

  安静的山村,没有一丝的杂音,只有傍晚的河床上,老牛在有一口没有一口的啃着青草,滚圆滚圆的肚子,黑亮的牛毛像缎子般闪光,难得的不下雨的日子,信江河的水,总是这样悄无声息的趟过八分场的外围,在远处发电站前方的河道改方向,轰隆隆的下去,仿佛把这一路太过的寂静故意要打破,欢快的奔流。

  两里地之外,是这方圆几十里唯一的一座山,不高,不到三百米,郁郁葱葱.余先生没有事情的时候,背上背篓,拿着老葛后来给他特意打的小锄头,上山,采一些野菜。不知名的,还有一些草药,有时候晒干,可以给乡亲们看一些杂七杂八的病,还很见效。

  山上有一片毛竹林,挺拔,秀气,碧绿,有风的时候,呼啦啦的响着,如轻轻的马蹄声,踩在草地上,悦耳的很。经过毛竹林的时间,一般是快要中午,余先生在这里歇脚,喝水,吃点身上带着的干粮,偶尔的也有路人经过,是一些砍柴的人,一些灌木也维持的很好,用余先生的眼光来看,是难得的清净之处。老葛和余先生走过一次,看过这里,一起在石头的斜坡上吃着干粮,没有说什么。第二次余先生上山的时候,就发现那个他经常歇脚的斜坡的石头已经被凿过了,很平整,可以躺下来休息,正对着中午的竹林上空的阳光。

  余先生回去看到老葛,也不说什么,但余先生的心里,暖暖的。

  看着远处的信江河,余先生就想着这些往事,老牛是队里的,余先生没有事情的时候,就牵着它,在这个河床上溜达,黄昏的暖暖的阳光里,这样躺在河床上,可以想一些悠远的往事。老牛不时的回过头,偶尔一声呼唤,悠扬的很,今天的老牛却很安静,壮实的老葛背了一大捆鲜嫩的甘蔗叶,所以老牛懒懒的晒着太阳。宽阔的河床,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人。

  自从在进山山坡上平整了那块石头,老葛又用稻草杆子编织了两块厚实的蒲团,一大一小。软软的,只在一面缝上塑料纸,可以防渗水。小的坐,大的躺,看似粗犷的老葛,心其实有时候也很细,余先生这样想。

  此刻,老葛就在河边忙碌着,一节细细的竹竿,一丝银线,从厕所里捞出的黑色的蛆虫,洗干净了,挂在鱼钩上,只看鱼线在斜阳里一闪,老葛粗壮的胳膊灵活的一甩一拉,卷起一道弧线,三四寸长,两指宽的鱼儿就在鱼线上蹦跳着,扭动着,憨憨的老葛忙的不亦乐乎。

  其实,这就是简单的人生,没有那么多的挣扎和批斗,余先生会想,这样的生活,挺好。

  这片河床离稻田很远,不大有人来打搅,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余先生就喜欢这里,金色沙滩,蓝的天,青青的草,银白的河练,青黛色的远山,夹杂细碎的站在河畔的黄色雏菊,如天然的画一样。

  有时候,这样的场景让余先生还是觉得自己心里充满了对美好的向往,对干净的生活的渴望,这里或许让他又可以回味那些久远的童年的快乐。

  当山村的生活过于安静的时候,其实,还是会让人觉得孤寂的,因为没有可以和你一起在同一层面交流的人,一些孤独,就这样会不经意的来敲着余先生的门,心里的门。

  看着老葛,余先生觉得,他就是这幅写意山水的浓墨重彩的一笔,有些粗犷,质朴,没有一丝的造作和掩饰。老葛壮实的肌肉有一种难言的美,那是一种健康,余先生没有告诉老葛,他在很多年前,是个不错的美术师。村里有些房子有些年头,或年成好的人家,会在墙壁上画点图案,老葛总是在底下咂舌称赞,那是老葛朴实美好的品质,对手艺人的尊敬和理解,余先生这样解读着老葛,因为老葛也是靠手艺在相邻讨生活的人。要是老葛看了余先生的画,不知要怎样讶异,有时候余先生这样想,画画,已经成了记忆了。

  晚上,墙头的篱笆外,老葛整了片小菜地,不大的面积,种的郁郁葱葱,够余先生吃的,余先生推开篱笆,摘了葱,烧了鱼,老葛从女儿家带了一点花生米,半瓶老酒。

  其实,余先生在老葛来的时候,很纳闷,今天不是工休的日子,也没有下雨,工地上应该是有活干的,老葛始终不言语,安静的拿个鱼篓跟在余先生背后,夹着草席子,牵着老牛,去了河床,鱼儿满钩的时候,老葛扯起嗓子唱起了信天游:

  妹妹山沟沟走

  哥哥山坡坡跑

  有心个叫妹妹等一着

  可惜那个开不了口……

  呼啦啦的水面上,老葛的声音就一波一波的荡漾出去了,这是余先生第一次听老葛唱。

  躺在草甸子上,老葛支撑着胳膊肘,看着他的时候,脸上忽然就爬了泪水,余先生惊慌起来,这个年纪的人,有了委屈还是会哭,哪怕一个人,余先生就觉得心疼了,以为工地有什么事情让老葛为难。

  老葛说,老周找了我,昨天晚上,告诉我你帮我弄户口安排养老的事情,我是个粗人,也没什么文化,老周告诉我你为什么呆着不回城市,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还是不太明白,但是,我老葛可以把命给你。

  因为你是好人,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要保护你。

  余先生忽然就痛哭失声,如无家的孩子,从这一天开始,没有人的时候,余先生坚持让老葛叫他老余,而不是余先生。

  老牛长长的一声眸叫,划破安静的黄昏。

  有一天,我送你回城市,没有人敢欺负你,夜里老葛这样迷迷糊糊的说着话。

  帮老葛掖好毯子,漆黑的夜里,老余安静的睁着眼睛,他知道,生活,不会这样太平下去。

  人,有的时候,是需要支撑的,让给了别人路,自己才有更多的路走。

  余先生后来这样跟我说。

  春天来了,树叶绿了,山花也要满山坡了。

第十六章命里情结

  看的是书,读的却是世界;沏的是茶,尝的却是生活;斟的是酒,品的却是艰辛。

  在上海老张的家里,不大的两居室,有着一间阳台改成的书房,是我后来和文老师帮忙找了单位的工人,改造的。贴墙的两排书架,简单的一张书桌,可能都是旧家具店里买回来的,就是木头的本色,桃木的,很简单,很温馨。后来老张告诉我,是一位多年的老同事,云南的知青,回城后,搬家,送给他的,听着这些,我忽然找到那种人性最初如白纸的情结。

  人生就是这样,你在我的故乡,我在你的故乡,来来回回的,一张单程的票,联系着我们彼此之间的奔忙,我们都在彼此寻找,我们都又失去了故乡。

  老张说,后来城市规划,拆迁,他的房子就消失在那一片瓦砾尘灰里,他没有要拆迁给的安置房,自己在靠近江边的地方,买了这套房,可以隔江遥望。尽管已经没有当年的一点模样,在心里,他依然可以准确清晰找到那个房子的位置,因为那里,有他一生最好的回忆,他和他的余先生,在那里,有着一些灿烂时光。

  人生就像一张有去无回的单程票,没有彩排,每一场都是现场直播。把握好每一次演出便是最好的珍惜,伤心时的泪,开心时的醉,都是因追求而可贵。老张看着窗外的秋阳,平静的说。老张的剪影,就这样在秋日中午的阳光里,投成长长的一线,在书房的墙壁上,他会倒上一壶茶,自己慢慢的喝,我去了,加点糕点,他慢慢的说着话,如墙上的老闹钟一样安详。在他孩子般认真,微微涨红的脸色里。我看得出他的紧张,他仔细的听着我讲出来的关于余先生和老葛在乡下的生活,其实很多都是老周以前写信给他大致的说过,可是,他依然不放过任何一点的细节,生怕遗漏。他说,那是余先生剩下的时光,其实,也是他在余先生走后,老张看做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尽管余先生后半生的生活里,没有老张的出现。

  我忽然就很无语。

  活着支撑的是一种理想,熬着的确是生活,生活其实是最难写的小说,有着太多无法表达的意外和偶然,我只能以这样稚嫩的文字来白描,记录着生活里的一些情景再现,这样的文字常常让我很惶恐,我开始整理着玉老先生的一些日记,整理文老师的一些手稿,整理老张断断续续记录的心情,爱人说,我有一种情结。可是,我需要表达,他们也需要,虽然因为许多的原因耽搁,我真正的爱着他们,体味他们的简短的快乐,长长的落寞。看着他们的衰老,离去,看着他们对你慈祥微笑的眼睛,对你满满的宽容,生活,我无法视而不见,那些本来就不该忽视的章节。

  为了生活,到处奔波,在这样的记忆里,我有着难言的温暖。

  日落不是岁月的过,风起不是树林的错,只要等过付出过,天堂里的笑与泪,就不再重要了。老张说,余先生虽然是北方人,却最爱在冬天里喝花茶,说余先生爱看俄国文学,爱画画,尤其是人物,圣经故事,都能画的很传神,这样讲着的老张,就像盼望亲人回家的孩子一样,又有了活力。

  我说,张老师,您啊,有一种情结,始终在心底,一遍遍咀嚼。

  老张不语,安静的看着我,放下手里的杯子。

  有一种情结在生命中总是挥之不去,成为一生的伤一生的痛,抑或一生的纠结,甚至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难忘。它像夏天的风冬天的火,让人凉到心底暖在心窝,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和牵牵绊绊。

  我想这种情节应该就是生命的情节。

  老张就停下话头,怔怔的看我,一会儿,说,我知道,文老师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因为你,实在是个善良的人,有着诚挚的心。我说我有很多你们不知道的缺点,还有不溶于这个城市的自卑,还有很多很多,不容我说完,他突然站起身,说,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明天,我去你那里,我再告诉你,我和余先生后来的故事。

  临别上车那一瞬,老张忽然紧走几部,冲上来,拨开等车的人群,抱着我,不管周围等车人不解的眼光,老张眼里有些泪光。

  谢谢,他说。

  我亲亲他的额头,捋下他灰白的发际,替他系好围领,说,会好起来的。

  车动了,很远的地方,他一个人独行,背着手。

  有一抹晚霞,很美,我想,明天又是个好天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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