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火车上

在火车上的感觉大概是与别处不同的，你看见一座座似乎是云外的青山猛冲似的向你身后跃去，你看见倏忽那山也不见了，放眼是错落有致的田野阡陌，是星星般缀在其间的房屋、坟墓，有时生与死相隔的仅是一面薄的黑石板，还是耐人深思的（老去后谁又不是枕在这里呢）。

你看见雾渐次在灰暗的天际里散了，有几次仔细看可以在轻纱的缝隙里窥见远方青黛色塔的影子。你不知它姓甚名谁，只是莫名地心生欢喜，咧开嘴笑起来，想象着原本藏在山里的庙宇距你也如是的近，想象着有腰系黄绦身穿直裰的人贴着山门心念“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但终究是没有“奴把袈裟扯破”的勇力。你想象着晴日里可在松柏若藻荇的影里抬眼望松枝尖似乎可数的星星。恍惚间你想自己也是颗星星，在夜深人静的十二点钟思君十二时。然而又思着什么呢？你听见深靛的古塘边有成群的蛙叫了起来，留月的小池中也多了一层层浓绿的涟漪。

偶尔一只白羽的鸟在绿的汪洋里吸引了你，你发见远处还有一条由浅黄色土坝拦住的褐色的小河。你想起在哪首长诗里也有着这么一条打着转却不动的河（可又在哪里呢）。

你一连穿过几个隧洞，你发觉天空极慢地转晴又迅速晦暗了下去，你还记得钱钟书的话目光放远，万事皆悲”的话。实则人生可能并没有无尽的苦厄，你又这样想到。

写到这里你终于感觉到周围喧哗着的同乘者，你又睇着窗外一阵，除了山风没有一点声响。

你放下了笔。

抵长沙站

.7.5早

2.入黔入了贵州的地界，山势忽然陡峭了起来（仿佛入了东山魁夷先生的画），之后火车便不停地穿山洞。穿山洞。而后出隧洞，甚至能感受到窗外弥漫着的潮气。云雾自山岚而下，意欲把湖山，青林，甚至这机车一网笼罩住，使你听不见一点声响，只见的是几间吊脚楼。所谓村庄被云雾揉碎在沿线的山腰中，陈述着起雾时那个执剑童子捎来的梦魇（它说我们曾相遇彼此的孤独）。我渴望在某一个隧洞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只用一分钟，去寻求一点点光亮。然则，你也知，光亮在如今的末世是难求希少的。他们说我们穿过的地貌，叫做喀斯特。有人问，喀斯特呵，什么是喀斯特？为什么是喀斯特？我发见一位个子不高的男人操着吉林话，极神气地以沾着粉笔灰的衣袖擦去嘴角残留着的食罢方便面的红色油渍，昂起头睥睨一旁的同行者。还是看窗外罢。雾里藏着的，是连绵的山峰，它们匍匐在河水的身旁（它们说我们是天帝的隐造，而你，你所有的，令你自豪的，仅是一握流逝着的砂）。就让我们在这宁静中继续长眠罢。它们继续向天帝祈求道。.7.5

在隧道中，不见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