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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兵之后的第一次回家探亲,是在军校里的第一个寒假。

从北京西到广安的列车上,挤满了说着四川方言的乘客,泡面的香味,脚臭,汗臭的混合气体以及从哪个角落不时传出的呼噜声,过道里也挤满了人和他们的包裹。在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里,穿着军装的我和包中林也混在其中。一天一夜,就那样被满车的人用既好奇又崇拜的眼神看着,窘得我只好抱起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了一路。

广安站到了,人们终于把目光从我身上撤回,大呼小叫地涌向车站的出口,风尘仆仆而又归心似箭地奔向各自家的方向。年关将近,哪一双回家的脚步不是急急又匆匆呢。故乡在一百多里以外的地方等我,我知道。但我并没有急着去转乘汽车,而是在广安火车站外那家小商店的橱窗前,细心地整理着自己的军容,看着镜子里稍带倦容但也还英气十足的自己,我不禁笑了。因为我知道,这一定是母亲希望看到的我的样子。

车子在山里穿行,沿途那些青黛色的山峦和一排排灰白风格的建筑不时飞入眼帘,又瞬间向我们身后退去。一小时后,车子来到了柏油路的尽头,从两山之间的峡谷地带开始急转直下,两山的谷底,就是我的家乡---川西南一个叫汤巴丘的村子,脚下的土路崎岖难行,车子在上面摇摇晃晃。我知道,家已近在咫尺。

透过摇晃摇晃的车窗,我分明看到,青龙山下那一排青砖灰瓦的上方,正升腾起袅袅炊烟,那是我出生时的老屋,母亲一定在那个老屋里忙忙碌碌,让她归乡的儿子,一进门就能吃上那口想了三年馋了三年的香肠腊肉。

村口的水田里,稻子早已收割,现在只留下了满池清水,远远望去,像一面面明晃晃的大镜子,在蓝天下格外耀眼夺目。一头水牛正站在水田里,低着头欣赏它水中的倒影,好像它欣赏的不只是自己的倒影,里面还有蓝的天,绿的山,在这样的影像里生活,它一定觉得很惬意,很美。

车子在村子的小学校旁停了下来,我背包下车,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你是这个村子的?”我说是。“大山沟里还真的飞出金凤凰了。”他边嘀咕着边赶路去了。

双脚踏上故乡的土地,我的身体便立刻被那铺天盖地的湿润且带着些青草和泥土芳香的空气包围了,深吸了一口,从头顶到脚尖的顺畅,人也清爽了许多,公路边正在玩耍的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走上前来从上到下把我看了一个遍之后,突然掉头飞快地向村里跑去,边跑还边喊:“幺舅回来了”、“幺爷回来了”。

这一定是我的小侄子和小外甥事先刺探军情来了,我想。果然,我家老屋的房门在接到这样的信息后便被打开了,父亲母亲从里面走出来,三年未见,母亲明显地苍老了,白发丝在风中飘飞。父亲还是很硬朗,走起路来一阵风。紧接着,哥哥嫂子们也出门迎接来了,村子里各家各户的院子里,都走出一群熟悉的欢欣的面孔。全村人都出动了。

一村人来迎接一个人,对这个大山深处尚还封闭的小山村来说,是何等隆重的礼仪,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殊荣。

母亲一把住我的手:“幺儿哟,我可是把你给盼回来了,长高了,变黑了。”说着说着母亲便流下了眼泪。

父亲则很畅然:“男娃儿嘛,黑点儿健康、结实。娃儿没回来的时候,你天天想得哭,现在娃儿回来了,你又哭,做啥子嘛。”

舅舅家的表嫂则一边帮母亲擦眼泪,一边说:“姑姑这是高兴的眼泪,阳军不但当了兵,还考了军校,别说你妈妈替你高兴,就是咱们这些亲戚朋友,乡里乡亲都觉得光荣噻。”大家纷纷鼓掌,接着便把我围拢在中间,问这问那,无比兴奋地看着我和我身上的这身军装,那眼神里,有惊奇、有羡慕、有熟悉、有陌生、有赞叹、有崇拜。一时间,让我这个当了三年兵且考上军校的自以为颇见了些世面的人也有了一丝窘迫。

八十多岁的孙婆婆边用她那双枯树枝般的双手摸索着我的军装,边说:“军装噻,好气派嘛,比旧社会地主老财穿的绫罗绸缎都要气派。”她的一句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大家欢天喜地地簇拥着我向村里走去,刚走到村口,只见村里的权威人物---村长已指挥着两年个举起了两挂鞭炮,大哥赶紧跑过去:“村长,要不得,阳军说到底也还是一个学生娃,这太隆重了,他当不起这样的礼仪。”村长摆摆手:“啥子叫隆重嘛,啥子又叫当不起这样的礼仪,当得起,完全当得起,阳军是我在任期间第一个当兵走的,也是我们村历史上第一个在部队考上军校的,是我们汤巴丘的骄傲和光荣,大家说是不是呀?”“是”,大家高声回应。

早就按捺不住的孩子们趁机燃起了鞭炮,劈劈叭叭,红红火火,鞭炮声震寰宇,响彻苍穹。大人们在鞭炮声里说笑着,孩子们则在一旁跑着闹着。这一刻,因为我的归来,让这个沉寂已久的小村庄,仿佛提前进入了新年狂欢。

第二天清晨,我是在部队养成的生物钟里醒来的,刚六点,母亲早已在灶台上做饭,天不亮就起床担水、做饭、喂猪,是母亲一辈子的习惯,每天清晨,村子里的第一缕炊烟,一定是从我家的烟囱口飘出去的。

我一个人走上后山,后山被连片的竹林占去了大半,关于这片竹林的历史,连村里最年长的老人都说不清楚,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竹林每年都在吐新纳翠,伴着村里人一起繁衍生息,村里每家每户用的竹篓、竹筐、竹席、竹椅,都是这片竹林所赐,尤其是那些令妈妈们腰背不再挺拔的小背篓,曾背起过山里孩子一个个翠绿色的童年。

晨光中,竹林的上方升腾起一层淡淡的雾,那雾,纯洁轻盈,只用手那么轻轻一触,倾刻间便会让你的整个人整个心都溶化在这轻柔的白色天鹅绒般的梦幻里。

村庄仍在熟睡,被青松环抱,被绿水缠绕,静谧、祥和,一年四季流转,不变的是故乡的绿色,两天前,当我还置身于北方那个万物凋零,毫无色彩的寒冬里的时候,我就无数次地想像过故乡的绿。

但是我记忆中的故乡,好像还没有眼前这样绿的耀眼、绿的纯粹,野地里生长着的枝枝叶叶、藤藤蔓蔓,都绿得那样纯净,没有沾染丝毫的尘埃,更不要说尾气与烟尘,我仿佛第一次发现我的故乡竟是那么的美,美若仙境,美不胜收。

但其实今天看来,在我参军之前的十七年里,或者说我的父辈祖辈生活的这些年里,抑或说自从亿万年前的那场地壳运动造就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以来的这些年里,这里的美丽就从未变过,只是那时的我没有在意罢了。甚至还为了一条永远也修不起来的公路而埋怨过她的闭塞落后,那时的我总把想头放在外面,要去看大山外的姹紫嫣红,可是真正到了外面的世界,看过那些灰头土脸,饱受风沙和污染之苦的大城市之后才知道,我的家乡,那四季不变的绿才是最珍贵最滋养生命的颜色。在地球植被越来越少,环境越来越糟的今天,能有一方这样的绿色家园,不能不说是祖先的馈赠。

阵阵鸡鸣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家家的窗户里都传出了说话声,老人的咳嗽声以及劈柴声,随即,村子的上空便升起了缕缕炊烟。

我是被小外甥王猛用他手里的一支木枪驱赶着回家的,刚一到家,便看见孙婆婆在县城读书的大孙子已在院子里等我:“阳军,我婆婆和我爸妈邀请你去我家吃饭。”我还没有说话,母亲忙从屋里出来,连声说:“我们都弄好了。”可那孩子却死活拖着要我去,并说香肠腊肉是昨天就弄好了的,实在请不去孙婆婆会亲自来请,孙婆婆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我何德何能去惊动老人家的大驾,就只好去了。

从我回家的第二天,从孙家开始,我便生活在全村乡亲的轮流请客当中,今天孙家请,明天李家请,家家都拿出了过年时才舍得吃的香肠腊肉,俨然把我奉为上宾,无论走到哪里,穿着军装的我都会成为焦点,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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