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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雅婷　编辑

胡十八

游子归来，再觅黄材

作者：姜四清

（一）

“黄材，我的老家，我梦中的地方。”

表姐从乌苏里江岸来到我们这里，对我说。

舅舅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应征入伍，后来响应号召，去了军垦农场，从此永别故乡，在那里生根发芽，成了祖国边疆的建设者。表姐小时候，就经常听舅舅说起老家，说起老家的土地庙、姜公桥的故事。庙里有土地爷，哪家的小孩丢了，到土地庙里去烧点纸钱，土地爷便会告知小孩的位置。

老家有很多桥，多是石拱桥，石拱桥的样子，像天上的弯月亮。姜公桥在黄材镇的西南边，那里原来没有桥，旁边的人去镇上，要涉水过河，十分不便，河又大又宽，架桥十分困难。黄材人大都姓姜，少有杂姓，姜姓里有一位长者，站了出来，召集全族人出钱出力，终于建成了一座大桥，姜公桥之名由此而来。舅舅说的这些，神秘而又有趣，听得多了，便烙进了记忆中。

表姐读初中时，历史课本上印有四羊方尊，舅舅指着插图问表姐，四羊方尊出土何方？表姐照着课本回答：湖南。舅舅瞪着眼睛盯着表姐：湖南这么大，再说小一点。表姐自然说不上来。舅舅自豪地说：不是别的地方，就是我们老家，黄材。

舅舅的话，让表姐惊讶得合不拢嘴。第二天，表姐去问老师，老师查了资料后，准确无误地告诉她，这个国宝就是出土黄材月山。

老家，那个叫黄材的老家，该是怎样一个地方？老家黄材，藏在表姐内心深处的老家，活跃在表姐梦里的老家，此刻，让她更感神秘，更感自豪。

（二）

舅舅退休后，准备再回一趟老家，但天不遂人愿，舅舅犯上了严重的腿病，只能躺在床上，舅舅离世时，拉着表姐的手，叮嘱表姐，一定要回老家，替他到土地庙里烧一把香。舅舅走后，便再也没有人在表姐耳边说起叫黄材的地方。在乌苏里江岸，被她的记忆尘封了起来。

去年，表姐退休了，自由了，想起舅舅的叮嘱，让她坐立不安，几十年来积淀在心底的老家情感，瞬间爆发，再也无法尘封。

四月，表姐从哈尔滨飞了过来，千里迢迢，旅途劳顿，我劝表姐先休息几天，然后再去周围看看。表姐哪里坐得安稳，仅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我便领着表姐出发了。黄材水库，是我们的第一站。远远地，即能从车窗里，眺望到气贯长虹的大坝，大坝夹在两山之间，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我准备从侧面直接开车绕上去，但车刚到堤坝下，表姐嚷着要下车，我只好跟着表姐从车上跳下，随她一步步丈量陡峭的大坝。

（三）

表姐，年届六十，近古稀，但渴望亲近老家山水的迫切心情，让她心强体壮，步伐矫健，把我远远地抛在后面。

雄伟陡峭的大坝，被我们征服。到了大坝上，一泓被人类训服的洪荒之水，像仙女遗留在这里的一面镜子。四面青山，斜着身子，摆着迷人的身姿，扑向水面，借着水镜把自己欣赏。我们的目光沿着水库两岸的青山迤逦而行，碧翠转为青黛，渐至朦胧，青山碧水蓝天浑然一体。好象我们置身的地方，是现代文明，而我们极目的浑然之处，却是洪荒的源头，那里正在上演着盘古开天辟地的壮举。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黄材水库开始建设，当时没有先进的施工机械，完全是原始的劳动方式，几万农民工肩挑手提，日夜奋战，方成就这一伟大工程，普通的劳动者，用汗水创造了这一奇迹，他们的精神被镌刻进了史册，乞今为止，这一工程，仍是湖南最大的土坝工程。表姐听着我的介绍，眼睛一次次扫视着大坝，她既感叹大坝的雄伟壮丽，又为老家人的艰苦奋斗的精神折服。水库建成蓄水后，库区人迹罕至，大自然得以休生养息，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大自然把这一世外桃源般的美景，回馈给库区。

我们走下大坝，准备前往炭河古城，表姐再一次回眸，这里美景如画，同时又雄奇壮丽，老家人创造了这一奇迹，她要把老家的这一奇迹摄入自己的脑海，然后跟着她漂泊，去远方。

（四）

驱车片刻，便进入炭河古城，挺拔厚实的古城墙，旌旗猎猎的风火台，带给人们一种远古气息。古城所有建筑，全由泥土、木材、茅草巧妙拚接，这些材料呈现的颜色，也是古铜色，艳阳下，古城华而不媚，流淌着一股殷商的青铜气息，透着历史的厚重和悠远。

据考古学家的研究，炭河古城存在于春秋战国早期，是当时一个小储侯国的都城，国虽小，但盛极一时。历史的潮流浩浩荡荡，沧海变桑田，古国最终退出历史舞台，它的辉煌沉淀在这一方黑土之下，千年之声，静默无语。上世纪四十年代始，大量青铜文物在这一带不断涌现，典型的代表就是国宝四羊方尊，随着考古发掘的展开，神秘古国的面纱也得以彻底揭开。人们从这些青铜器后面，仿佛看清了小宋国的真实面貌。

三千多年前，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生活着一群贵族，他们享受着青铜文明。同时，又用极其开明的统治，管理着这一区域，政治的开明，黎民受慧而安居乐业，至使一个诸侯小国鼎盛了相当长的一段时期。

在皇宫外的台阶上，表姐背靠一根廓柱，让我们为她拍了一张照片，老家的这片热土，曾经为一座都城，曾经为一个最为繁硕的国度，作为这片热土上的后人，骄傲和自豪自会油然而生，她的父亲早已把那份骄傲和自豪注进了她的血液。今天，她又一次重温了那份骄和自豪。

青铜文化使小宋国得以灿烂于历史，黄材也因青铜器而扬名中外，被考古界冠以南中国青铜文化之乡的美誉。在皇宫的旁边，有一座别于皇宫的现代化建筑，那就是青铜博物馆，馆里陈列了黄材出土的大部分青铜器，表姐对一件件青铜器很着迷，在那一组青铜乐器前，她缠着讲解员敲了一遍，聆听到了三千多年前的美妙音符。小时候舅舅跟她说起的四羊方尊那一幕，也立时浮现于她眼前。

（五）

当天晚上，表姐忽然向我提起七一六矿。

这让我诧异。七一六矿的存在，还是上个世纪的事，我们黄材本地的年轻人，也大多不知道。

表姐告诉我们，小时候，父亲经常向她说起这个名字。七一六矿出铀，铀是国家的核工业材料，核工业是我们国家成为世界大国的标志，老家出铀，这当然值得舅舅骄傲和自豪。在表姐的老家故事里，自然会有它的地位。

对于黄材来说，七一六矿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上个世纪，国家探明黄材有铀这一战略金属，即进行开采，黄材成为矿区，七一六矿这一庞大机构，驻扎在镇子四周，几万人的吃喝拉撒，拉动着黄材的发展。

那时，黄材享誉三湘。世纪末，国家战略转移，七一六矿解散，黄材进入了经济转型的阵痛期，新世纪，黄材由于丰富的历史人文，扛起了旅游产业的大旗。

千年古镇，再次生机勃发。

（六）

表姐回家前一天，让我带她去土地庙。

我们这里有很多土地庙，传说土地庙是阎王爷派驻到各个地方的一个“办公机构”，在它的辖区内，哪一个人过世，哪一家生了孩子，哪一家出了大灾情，甚至哪一家丢了鸡鸭，都会去土地庙烧上一炷香，给土地爷报个信，土地爷也会尽着自己的职责，保护着它的这一方土地平安。

我们的土地庙在一处山坡上，我带着表姐，一会儿就走到了，表姐烧了纸钱香烛，磕了头，然后跟土地爷说起了话。

她说：土地爷，我们漂泊在外，但我们的根在这里，我们在外遇难时，您保佑着我们，如今，我回来拜您了。

接着，表姐又替父亲烧了香烛纸钱，表姐说：土地爷，我老爸已过世了，今天，我替他向您请安，他老人家的灵魂还在外漂泊着，您去把它接回来吧！表姐竟然哭了起来，我的身体也电击般抖了一下，泪水悄悄淌了下来。

（七）

送走表姐，回想起这几天和表姐在一起的时光，表姐对老家的思念深切浓厚。老家在她的心里，已长成一片萋萋的芳草地，葳蕤生辉，她骄傲而自豪。

表姐说，再过十年，她七十岁，她还要回来，她还要看看她的老家。十年之后，又是怎样的模样？

曾经，父亲给她描摹的老家，低矮的土房，泥泞的小路，苦涩的日子。但是，眼前的老家，早已告别了这一切，代之而起，是一座座漂亮的小楼，一条条宽敞的马路，一个个安闲而自在的日子。

期待表姐十年后重归故乡，一睹黄材在滚滚时代潮流中又将如何展翅搏击长空？

▌作者简介姜四清，65年生，住宁乡黄材响石冲，属蛇，秉蛇之本性，喜独处洞穴，学历止于高中复读，人瘦，欠雅，常戴老花镜，纯粹打工，无本领，无技能，无职业，很多时候匍匐前行，曾经写作。

本文内容由作者姜四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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